枕梦温酒

江湖虽远,亦有温酒言欢

「丕司马」归鞘

传闻,魏文帝有一把绝世无双的宝刀。


那把刀以山峦伏连的脉气为刃,以雷火锻淬上日月星辰的华光,再镶以世间最华贵的金银与珠玉。


银光如电,无坚不摧。


听说曹丕就是用这把刀,斩绝了汉家最后的龙气。


然而魏文帝才登基三年就预做了《终制》,他的陵墓里没有金银铁器,简单的一抔薄土不树不坟。


起初他们惋惜,随后他们赞叹。只是一个皇帝如何心怀天下苍生的愿景,也不如坊间传闻宝物秘辛来的引人注目。


他们说,那把宝刀既然不在墓里,必然是遗失了。既然遗失了,便人人都有得到的机会。


这样的窃窃私语如南风化雨暗自流转,等发现时已如春三月的夭夭桃杏,摇曳地满缀了随处可见的街头巷尾。


甚至曹爽也曾旁敲侧击地派人来探过司马懿——他到底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,比如一把宝刀。


司马懿告病在家卧在躺椅上,在夏日荫凉里半憩半醒,犹如风中残烛随时将熄。他的眼褶垂下来,像垂死的枯木,只有微抬的视线仍带有两分盛年时的锐利气魄。


他的笑意晦明难辨,岁月肆意为他打造看不透的城府。“刀啊......我是曾献给陛下一把刀。只是如今,连我也不知道它去哪了。”


他声线像被沙砾塞住,如同搁浅的鱼窒息在岸上发出最后含混不清的嘶哑悲声。司马懿浅阖上眼,“或许让曹大人亲自问问陛下呢。”


那官员只当司马懿日薄西山开始言阴阳之事,便匆匆告辞离开府中。


有柳絮落在司马懿的额上,轻触即离像一个若有似无的吻。司马懿抬起了眼帘,恍然仿佛又见那位公子音容笑貌近在眼前。


昔年在大殿里,或者与曹丕独处的时候,曹丕很喜欢在司马懿跪着的时候绕着他慢踱。


司马懿伏在地上不敢抬头,低垂着视线恰能看着曹丕的鞋尖在面前抬起又落下,每声脚步的落下都好像踩在他心上。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人会停步捏着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按在身下。


这样的未知让有他无与伦比的期待和战栗,他的五感被曹丕轻易挑起,再肆意拿捏指掌。


他理所应当,完全臣服于他的陛下。


这种认知让他兴奋,如狼见血。


所以司马懿无数次告诉丕,臣是您手里一把好用的快刀。陛下需要杀人时,臣可以见血封喉。陛下想安静,臣会如佩刀一般随侍在侧。陛下拭刃的时候,刀身会反射的您的影子。


臣永远与您如影随形。


曹丕看向司马懿的眼睛,那双好像什么也装不进去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,他又在其中看到自己的眼神,那么欣赏、流连、爱不释手。


但曹丕收刀入鞘,把宝刀收在自己身后,从不肯让这把刀有折在战场的机会。


曹丕以高官厚禄装饰他,以恩渥荣宠雕刻他,以雷霆云雨浇淬他。曹丕的手指曾抚过这把刀的每个弧度,用唇舌侍他,引起刀身吟鸣颤栗的回应。


只不让这把锋利无双的刀见血。


以至于司马懿的回忆里,空有那么多场春深露重,棠梨缀雨。每当南风过境,洛阳的繁花又缀了一季,他总会恍惚想到。


记忆里那位公子,会停留在哪一年呢?


他是否会老,是否像自己一样两鬓斑白,脸上有纵横沟壑。他翩翩神采是不是早已断绝生机,丰朗脸庞在九泉下渐渐销成辨认不清的枯骨。


司马懿明明分外清楚这个答案。他亲自操持过那么多场丧礼 ,见过自己的父兄如何发灰枯败,见过于狼烟四起中匡起乱世的枭雄在死亡面前无可抵挡。


他亲手抚过新朝皇帝的棺椁,也亲眼看着那人的长子在自己眼前呼吸渐竭。


司马懿是如此清楚,遍眼望去此刻的天下,再也不会有第二位皇帝,身居高位而心怀忧思能体见黎民的苦难。


今后不知多久的时间里,再也没有人统兵是为了心中赤忱理想和天下苍生。


他也如此遗憾,宁愿假装曹丕永远都不会老。


如果还来得及,他想做曹丕手中的利刃,替他征伐万里,替他建设天下。


而只有曹叡用过,知道这把刀如何的纵横捭阖,快似携了闪电与雷霆,能御军千里取人首级。


曾经锻造过他的火种代替他的生命,在他胸腔里烈烈燃继着。他敢剑走偏锋,敢铤而走险。敢在一败涂地的后果面前,将利刃插进反贼的胸膛。


那双熠如晚星的眸子灼灼映在他眼睛里,看这纷争遍起的山河。


但他将要做的事情,会让刀身沾上鲜血,沾上罪恶和洗不掉的权势。


他身后是司马氏和高门氏族,面前是摇摇将倾的皇权。


他不得不做。


这把刀终于可以发挥他该有的作用。或许会让敌人闻风丧胆,他却觉得自己早已锈迹斑斑。


遗憾从来不能弥补,因为时间滚滚向前不肯停下。


首阳陵旁又多了一座陵。但如今,陛下还能认得他吗?


正始九年,残阳如利刃上的血锈剖开司马懿的胸膛。司马懿动不能动,他看着远山将烈焰吞下,直至最后一点火色被夜晚的冷寂吞没。




他想。


陛下确有一把宝刀。


这刀在他看不见的岁月里累经风霜,杀出累累罪孽与尸骨。


如今终于能归山入鞘,折断在他的身边。









Fin*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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